《金钱博弈》:新桥收购韩国第一银行始末

  1. 本书英文名是 money game,直译为《金钱游戏》也挺好,当然,两个书名都可能会让人觉得是垃圾书。
  2. 豆瓣有一类典型评论是「恶臭的美帝资本主义趁着经济危机强抢韩国银行,投资几亿美金赚了几十亿美金」,我的看法是:
    • 首先,9亿美元投入(1999 年)、33亿美元退出(2004 年),年化收益率约为 30%,并没有特别离谱。
    • 客观事实是,在新桥收购前,第一银行就是连续巨亏(当然也有经济危机影响,但从书中内容看,运营能力差也是原罪),收购后,人家有本事搞盈利,分点钱天经地义。
  3. 这本书主要是让我又意识到「格局」的重要性,上次在阅读上感受到大格局,查了一下是介绍黑石的《资本之王》。相比而言,这本书在具体的项目上更细节。同样是谈判,有的人谈几块(比如买菜)、几万、几百万;有的人谈几十亿。
    • 其实看起来,谈几十亿的生意和谈几万的生意也没太大区别,我也看过一些销售类的书籍,在谈判技巧上,基本都是一样的,本书反而不见出彩。
    • 单伟建现在是太盟投资集团执行董事长、阿里独立董事。比较想了解他是如何变成一个有格局的人,这本书大概介绍了从教授到新桥的一些关键选择,考虑了解一下他的《走出戈壁》,看看前面半段是怎样走过来的。整体感觉还是那句话「每一步都算数」。
  4. 私募就是
    • 第一步,找到合适的项目,谈好价格;
    • 第二步,搞定钱;
    • 第三步,运营好(这个案例是运营,黑石记得主要是分拆);
    • 第四步,卖掉。
  5. 本书是单伟建视角,关于这个收购,还有韩国方面负责人视角,以及后来的行长视角,我更想看里面的「难理喻」视角。总体而言就是政府方面关心的(例如舆论)和新桥关心的(纯粹赚钱)不一致,核心是如何理解政府诉求并搞定。

书摘

《金钱博弈》

 单伟建

前言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 按照国家统计局的定义,“外国直接投资”指投资方直接拥有或控制被投企业10%或以上的股权或投票权。
  • 2020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流量位列全球第一,为1537亿美元,而存量占全球第三,净额达到25807亿美元。中国2.8万家投资者在境外共设立境外企业4.5万家,分布全球189个国家和地区。

序曲 一掷万金

  • **《门口的野蛮人》(Barbarians at the Gate)一书讲述KKR收购RJR纳贝斯克公司的故事。收购在1988年完成,次年此书就出版了。书很畅销,还被翻拍成了电影。但很少有人知道,KKR不但没有赚钱,还赔了不少。**投资动用的资本金只有35亿美元,其余225亿美元的资金都是贷款。最终资本金损失了7.3亿美元。收购过程精彩,结局却颇为失败。
  • 为了帮助韩国度过危机,IMF紧急出台了580亿美元的救助计划,条件是韩国政府必须将其收归国有的两家银行出售给外国投资者。

第1章 钱能通神

  • 后来我到美国求学,先后在旧金山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得管理学和经济学硕士以及工商管理博士学位,然后成为沃顿商学院的一名教授。

  • 在沃顿商学院,我创办了《中国经济评论》这本学术刊物,致力于研究中国经济的改革和发展以及在全球市场中的作用。

  • 在2000年,曼哈顿大通银行收购了摩根银行,两者合并后改名为摩根大通银行。

  • 到2020年,中国内地的GDP如果以美元计是美国的3/4,是日本的3倍,但以实际购买力计算,中国内地的GDP已经超过了美国。

  • 譬如银行给企业贷款,当企业无力还款的时候,同一银行又给企业安排上市,发行股票筹资,而筹来的资本金用来偿还该银行的贷款。这等于是银行嫁祸于人,一旦企业倒闭,最终遭殃的就是股市的投资者。

  • 东风汽车以前叫作中国第二汽车制造厂,简称“二汽”,是中国三大汽车制造商之一。另外两家是“一汽”和“上汽”。

  • 譬如东风汽车的一个大问题就是庞大的应收账款收不回来,所以虽然有利润,但是没有现金流。

  • 我逐渐感觉到,搞投行只有20%是搞金融,80%是搞关系,这实在不适合我干。

  • 新桥是由大卫·庞德曼所领导的德太和美国旧金山知名投资者迪克·布朗姆合办的专门针对亚洲市场的投资公司。

    WB:德太(TPG,德克萨斯太平洋集团),成立于1992年,总部位于美国旧金山,是全球领先的私募股权投资公司,管理资产规模超过570亿美元。其核心业务包括杠杆收购、资本重组、分拆及合资等,重点关注科技、金融服务、零售、医疗、航空等领域。TPG在全球设有多个办事处,包括中国上海、香港等地。

  • 在中国投资了一些知名品牌,譬如上海的大白兔奶糖和徐州的维维豆奶,但是这些企业在新桥投资之前赚钱,之后反而赔钱了。原因是老股东在生产或销售的环节上做了手脚,所以现金流不到合资企业的账上。

  • 庞德曼是德太的创始人,也是新桥的联合创始人。此人投资非常成功,在业界很有名气。他眼光独到,投资常常出人意表,常常逆市场而动。譬如他收购破产了的美国大陆航空公司以及倒闭了的美国储蓄银行,都是经典的逆市而行的佳作,获利甚丰。此人做大事不计小利,所以他一句话,就决定了我在投资行业的生涯。当然,我当时并没有想到那么远。

第2章 火中取栗

  • 咨询公司麦肯锡的一项研究发现,按资产回报率衡量,韩国银行的赢利能力仅为世界顶级银行的1/10。
  • 至1997年年底,韩国银行从国外借来的钱中有61%为不足一年期的短期贷款,它们转手把这些资金贷给企业,也是短期贷款。贷款的许多企业,尤其是财阀集团,却把短期贷款用来投资长期项目。
  • IMF救援计划是有条件的,包括要求政府采取紧缩政策,重组银行体制以及财阀集团。还有一个条件是要求韩国政府将两家已经倒闭并且收归国有的银行,即韩国第一银行和汉城银行,卖给外国投资者。
  • 如果一笔贷款成了坏账,回不来了,银行就要用自己的资本金填上。如果损失的贷款额大于资本金总额,窟窿堵不上了,银行就实际破产了。
  • 资产的窟窿由政府用纳税者的钱来填补,所以两家银行仍然在运行。
  • 当时美国公司的平均债务对股本的比例为70%左右,而韩国公司的平均债务对股本的比例则超过300%。
  • 中国人民银行的外汇管理局的英文译名是“State Administration of Foreign Exchange”,缩写为“SAFE”,同样的一个词,非常妥帖。
  • 1998年10月15日,我们完成了投资建议书的起草。
    • 第一,需要韩国政府从资产负债表中剔除所有的不良资产,替换成政府的有息借据。
    • 第二,新桥和韩国政府按51%对49%的比例共同投入足够的股本金,使银行的资本金不低于监管所要求的资本充足率。
    • 第三,如果在交割之后发现遗留下来的贷款中产生任何不良资产,投资者有权以原始账面价值加上应计利息将其卖还给政府。
  •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与政府共享未来收益这一条会对其决策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 如果新桥能够找到一家大的外资银行作为合作伙伴,我很有信心新桥可以成为政府的首选
  • 金监会还表示,希望新桥直接与其沟通,无须通过大摩。

第3章 白衣骑士

  • 在投资行业,“白衣骑士”指的是出现较晚但能向卖方提供更合适、更友好的交易条件的收购者,在卖方走投无路的时候半路杀出,施以援手。
  • 我后来有些后悔,应该把这些让利留作后手,在谈判艰苦的时候与对方交换我们必需的条件。
  • 按照我们的打法,我们几个人集中精力与金监会谈判,几乎垄断了金监会团队的全部时间,从早到晚捉对厮杀,我很难想象金星勋和他的团队能够抽出时间同时应付汇丰银行的团队。
  • 他们二人对韩国第一银行的管理层印象很好,说管理层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制订了一个自救计划,正在努力实施之,而汉城银行的管理层看起来仍在等候政府或外资的救援。
  • 说来也巧,就在当天晚些时候,汇丰银行也通知金监会,说选择韩国第一银行作为收购目标。金监会说,你们迟了一步。我很庆幸我们的行动迅速而果断。
  • 中国人对甲午海战耳熟能详,但鲜有人知的是,此战是日本为了争夺对朝鲜的控制权而挑起的。
  • 日本侵占中国台湾之后,如同早先吞并也曾是中国藩属国的琉球王国(今日本冲绳县)一样,采取的是比较柔和的政策,力图同化。
  • 韩国第一银行是韩国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的银行之一。这家银行成立于1929年,当时处于日占时代,原名为朝鲜储蓄银行。
  • 截至1996年年底,韩国第一银行的总资产为407亿美元(约合34.6万亿韩元),有员工8321名,韩国国内有421个分行,韩国国外有17家分行和办事处。它被视为韩国的顶尖银行。
  • 我收到庞德曼的传真,他要求我立刻停止谈判,给他打电话。他很不安,认为在我做出诸多让步之后,交易可能对我们不再可行了。
  • 拖售权,即允许新桥有权在出售自己所持的股份时,也替政府出售其持有的股份,只要是同等条件就可以了。

第4章 物是人非

  • 韩国的高官显贵多出自京畿高等学校和汉城国立大学,往往是从京畿高等学校毕业后就考入汉城国立大学。这一层次的同学关系遍及韩国的政商两界。

  • 庞德曼不是个含蓄的人,向来直言不讳。午餐开始,双方说完客套话之后,他就看着李宪宰说:“我的团队告诉我谈判进展很不顺利,贵方团队不大配合。”

  • 2月下旬,金监会和汇丰银行发布联合公告,称双方已就汇丰银行收购汉城银行一事达成了《共识备忘录》。

  • 3月2日,在会议结束之前,我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与对方分享我们的财务模型。我的想法是,他们看到了我们财务模型中的各种假设,就会意识到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而是基于对各种风险的考虑。

  • 他的反提议是,贷款整体作价为账面值的97.5%,而且全部准备金转交给政府。这就好比我提出以高价买一块新的手表或者以低价买一块残破的旧表,而店主只同意把破表以新表的价格卖给我。

  • 南理宇如此不讲理,令我们瞠目结舌。

  • 我渐渐意识到,**金监会团队的谈判技巧很简单,这就是不断试探我们的底线,因为他们并不清楚己方的具体要求。**如果我们显示出仍然有让步的余地,他们就会不断挤压我们。

    WB:这件事,除了本书外,李宪宰和后来的行长也有记录,但我挺想看「难理喻」的记录,而且我觉得「不断试探底线」是很好的策略,后面作者的很多纠缠,其实都是在让步,当然,有些在作者看来不算让步,主要是双方的诉求不同,但满足对方诉求就是让步。

  • 庞德曼的一贯风格是雷厉风行,见信即复。他在同一天传真回复:“我认为我们被耍了。他们意识到不能避开《共识备忘录》,但也无意真正遵循。”

  • 3月15日是周一,我与瑞安律师通了电话。他曾在收购美国储蓄银行的交易上与庞德曼合作,深得庞德曼的信任。瑞安坦言他认为这笔交易不会成功,并且已经向庞德曼表达了他的悲观看法。

第5章 流水无情

  • 我看着尚可倚说:“请问金监会是否有足够的权力与我们谈判?”他说有。不过,他接着说,他最新提出的估值是最终方案了。如果新桥不同意,交易会就此失败。
  • 我意识到南理宇局长是个障碍。我们接触过的所有官员都很专业、勤奋、有礼貌,而南理宇是一个例外。
  • 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我以布朗姆的名义起草了一封信,于1999年3月18日寄出。信的开头就说,从新桥的角度看,“谈判已经撞墙了”。信中说,韩国政府如果有诚意以国际最佳的标准来重组其银行体系,那么就必须遵守《共识备忘录》的各项条款。
  • 我只是觉得哭笑不得:新桥内部有人认为我让步太多,而韩国政府方认为我让步太少。我变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得已,“攘外必先安内”,否则谈判无法进展。
  • 此时,我已经掌握了南理宇的思维方式:凡是我们建议的,他都反对,而我们表示为难的,他都坚持,总是反其道而行之。
  • 我们在很多报道中都看得到南理宇的影子,不过他掩饰得比较拙劣,经常露出马脚。
  • 我们的用意是给南理宇施加压力:你如果不合作,我们只能越过你,在上层解决问题。但是没用。
  • 我们决定安排金监会的李宪宰和新桥的两位联席主席(布朗姆和庞德曼)举行一次会议。我们希望能一次解决全部关键问题。高层会议定于4月16日举行,距离排他期结束仅有两周。
  • 金监会方面现在居然想降低活期存款的作价,从而使净资产上升。这种说法简直是莫名其妙,如果负债减少,净资产当然增加,但是负债是刚性的,如何靠重新作价的方式减值?
  • 布朗姆越来越压不住火了。他的面容紧绷,眼神也变得很犀利。终于有机会发言时,他一边说话一边拍桌子。我坐在他旁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想让他冷静下来。他突然转过身来,脸憋得通红,冲着我吼道:“对于这些胡言乱语,你怎么能忍受了这么久?”
  • 菲利普解释说,李宪宰声色俱厉的声明不过是做样子,因为金监会担心新桥会退出谈判。
  • 他们认为韩国的金融市场和信贷状况有所改善,其谈判地位也因之提高。他认为,最新提议大概是他们力所能及的了。
  • 我认为如果没有公众舆论的支持,韩国第一银行的交易难以成功。我坚信这个交易符合各方利益。不仅我们需要它成功,政府更需要。这些都应该对媒体讲清楚。
  • 谈判久拖不决,韩国第一银行则每况愈下。4月初,金监会通知韩国第一银行准备再接受2万亿3万亿韩元(合17亿25亿美元)的注资。
  • 南理宇曾在记者会前给银行打电话,试图劝阻崔元圭担任我的翻译,但崔元圭没有理会。
  • 我描述了如何建立新的“信贷文化”——不靠关系、不靠政策,而靠客户还款能力放贷,减少坏账的风险,使韩国第一银行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竞争者。
  • **我们迫切需要了解政府内部到底是怎么想的。**为此,我们聘请了一家总部设在纽约的政治咨询公司来帮助我们。游说是美国政治和经济生态的一部分,各种利益集团通过游说公司了解政坛的走向,影响政客、政府以及国会的决策。有些美国的此类公司在其他国家也很活跃。
  • 两位顾问说,韩国的情报机构不仅监听我们的谈话,还为我们每个人取了个代号。据说庞德曼的代号是“KIM CHEE”(泡菜先生)。为了保密,顾问也给我们每人取了代号,包括他们自己。两位顾问一位是“高个子”,另一位是“矮个子”,我是“瘦子”,而唐开罗是“帅哥”。
  • 他大概期待新桥会在最后一分钟缴械投降,接受他的全部条件,所以单独会见我们,等着收礼物。他如果真是这么想的,那就太天真了。看到他难以掩饰的得意神态,我估计他不可能同意延长排他期。

第6章 双重身份

  • 汉城位于朝鲜半岛中部三八线以南,和山东烟台在同一纬度上,所以气候也相似。
  • 5月3日是周一,金监会对外宣布将继续与新桥就出售韩国第一银行的交易谈判,以10天为限,到5月12日为止,但新桥不再有独家谈判权。金监会的意图很明显,如果有人愿意出更好的条件参加竞争,此举可能迫使新桥让步,接受对政府更有利的条件。
  • 我们觉得在过去的4个月里,我们一直在和自己谈判,在政府的催促下提交了一个又一个方案,在政府的一再要求下不断改善条件,但无论我们做什么,对方都无动于衷。
  • 按照资产覆盖模式,银行将保留所有贷款,政府对贷款本息担保5年。期满后,韩国第一银行有权将不良贷款卖还给政府,政府有权选择或者按照原始账面值加累计的欠息(担保值)买回,或者支付担保值和银行对该贷款估值之间的差价。这种安排的考虑是,从政府的角度考虑,不必担心银行估值低于市值,因为政府有权按担保值买回然后按市值出售,优于支付担保值和银行估值之间的差价。从银行的角度看,如果估值低于市值,贷款被政府买走,自己失去一个客户,对自己不利。当然,银行也不会对贷款估值过高而导致损失。所以,双方利益都得到保护。
  • 一般的谈判是零和游戏,任何一个条款,对卖方有利,就对买方不利,而我们提出的新模式,同时改善双方的条件,所以不同寻常。
  • 当晚,布朗姆乘私人飞机抵达汉城。他来访是两位政治顾问安排的,专门来见一位叫崔云志的先生。
  • 据说崔云志属于其中的联合自由民主党,又是三个党的财务主管。不仅如此,他还是金监会李宪宰的师父。
  • 一时之间,好像许多不相干的人对交易的前景比我们自己还了解,跑来告诉我们何事在何时会发生。
  • 他们声称,一些极有影响力的反对派人士在5月11日晚间突然发起反击,把已经煮熟的鸭子打飞了,而牵头的正是大宇的董事长金宇中。
  • 奥汉隆说,金宇中的态度消极,在谈及这笔交易时用的是英语的过去时态。
  • 一些韩国朋友告诉我,李宪宰曾经是金宇中的幕僚长,因此他俩彼此熟悉,私交很好。
  • 显然,对于新桥的新建议,南理宇压了下来,既没有和他的主席分享,也没有给我们任何反馈。
  • 以我对南理宇的了解,很难想象汇丰银行的运气比我们更好。很快,有消息证明我的怀疑没错。
  • 5月20日,我和韩国第一银行的崔元圭一起吃午饭。一入座,他就说:“汇丰银行的交易遇到麻烦了。”
  • 汇丰银行的新提案大大出乎金监会的意料,他们都惊呆了,不知所措。现在一比较,才知道汇丰银行提出的条件不如新桥的对政府有利,金监会不知道拿汇丰银行怎么办好了。
  • “你猜怎么着?”崔继续说道,“现在金监会认为新桥的人并不坏,因为与汇丰银行相比,你们一直是直来直去,而且很讲道理。”
  • 搞投行的都知道一个说法,叫作“先钓上来再调包”(bait and switch),意思是先抛出诱人的条件,待对方上钩后再慢慢调包,对方一旦进入一个程序,就不容易退出来了。
  • 我回想起南理宇与汇丰银行签订初步协议之后得意扬扬的样子。他当时一定自以为比前任能干得多。其实,他太天真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投资者都不会在投资之前先赔钱,所以指望投资者分担坏账风险是不现实的。
  • 他们想要最好的条件,但不知道我方的底线。他们不像我们一样做分析,也不征求顾问的意见,唯一的标杆是能逼我们做出最大让步,也就是测试我方的底线。
  •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明白,我们的最新方案在财务上已经达到或超过了我们的底线。

第7章 峰峰相连

  • 为什么几天前谈判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金监会已经停止接触,现在突然积极起来了呢?不久,谜底揭开了。据报道,就在几天前,李宪宰应召去青瓦台,向总统汇报出售银行的进展。

  • 我们从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尚可倚对他的顶头上司也不满,私下抱怨说,南理宇完全没有决策能力。

  • 我们内部都知道,李宪宰担忧的是新桥接管韩国第一银行之后切断和许多客户的关系。

  • 尽管尚可倚在条款上态度很强硬,但他对新桥的评价还不错。他说,经过长期相处,金监会对新桥有好感了。之前他们认为新桥不是乘人之危,就是充满阴谋诡计,现在意识到新桥的人坦诚。他说,相比之下,汇丰银行出尔反尔,让金监会非常恼火。

  • 李宪宰最后报告总统,为了维持韩国第一银行的运转,政府还要再注资3万亿韩元(合近25亿美元),但此举不会影响与新桥的谈判。

  • 根据这些情报,我在5月26日写了一份备忘录,其中写道:“所有的证据表明,他们非常愿意达成协议,但同样明显的是,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得到多好的条件,所以一直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 他还有一个层次的担心,即如果韩国第一银行对贷款的分类与其他银行不同,那么其他银行也会对同一借款人采取同样的做法,这将给客户和其他银行都带来麻烦。

  • 时隔多年,我回想起来,深感美国外交官的影响力。新桥是美国公司,得益于此。汇丰银行是英国公司,我估计英国就没有这种影响力。美国的大使馆将为美国公司提供服务视为工作职责的一部分,尽心尽力帮助,不是我们去找他们,而是他们找到我们,主动帮忙。

  • 几年后,我率领的新桥团队收购深圳发展银行,美国驻华大使也是关怀备至,还主动出面拜会监管部门,表示重视。

  • **如果一个国家的外交机构和外交官为本国的公司服务到这种程度,岂非很好地维护了本国的利益?**这段体会,在本书的英文版中没有,行文至此,与中文版的读者分享。

  • 他认为此类沟通没有问题,但建议:**“不要说太多,提纲挈领的几句话,便于记忆,就可以了。”**对于他的建议,我心悦诚服,沟通的有效性在于点到为止,说得越多,能够记住的就越少,能够复述的就更少了。看来他深谙此道。也难怪,他是资深的外交家,经验丰富。

  • 清晨5点半左右,我照例在港岛半山的宝云道跑步。这条路贴着太平山的山腰蜿蜒,全长4千米,其中3.5千米禁止车辆通行,所以特别适合跑步和运动。

  • 最后,庞德曼开口了,他说,我们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最终谈成这笔收购,但如果谈成了,我们有信心可以成功改造该银行,使其扭亏为盈。

  • 金监会的新提议与李宪宰在香港建议的交易架构毫无相似之处。譬如,它将新桥的投资回报率限制在12%以内,这是任何投资者也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再譬如,它要求新桥接受资产以账面值作价,没有一丝折扣。更有甚者,它取消了投资者将不良贷款卖还给政府的权利。如果说李宪宰在香港提出的框架是前进了一步,那么金监会的新提议等于后退了十步。这巨大的变化,令人既费解又恼火。

  • 现在许多顾问告诉我们,尽管金大中总统坚定地致力于银行业改革,但官僚机构并非真心想达成韩国第一银行的交易。他们说,官僚机构处于进退两难境地,只是在争取时间罢了。我们对这一说法持疑了很久,但金监会的行为似乎印证这种说法。

  • 新桥的两位主席很难理解,李主席身为内阁成员,他的下属怎么敢对他的意见置之不理?

  • 雷曼兄弟的金载旻打来电话,说雷曼兄弟团队(其中包括赵建镐、奥汉隆和他本人)集体的建议是不要对金监会的提议逐条回复,否则给他们错误印象,以为可以在他们提议的基础上谈判。这样一来,恐怕金监会又会花一个月时间考虑如何应答。

  • 金监会的官员们不用猜就知道给记者提供消息的是鄙人,但我并不担心他们会如何反应,我只想把事实公之于众,即谈判受阻的责任在他们而不在我们。

  • 有的告诉我,汇丰银行的团队也和他们接触,而且鼓励他们写关于新桥收购出现困难的报道。我听了一笑了之,但心想竞争对手够狡猾的,对自己面临的困难藏着不说,还暗算我们。

  • 果然,他亲自谈判,立刻取得突破,但问题是由于他不能把话对自己的团队说清楚,工作层次的人还是不能执行。

  • 当天,玄大使也见了南理宇。之后他对我说,他向南理宇强调,新桥已经被逼到了极限,准备放弃了。南理宇听了此话似乎感到非常惊讶。

  • 李宪宰不承认曾经同意6月8日峰会记录中的内容,表示这些只是布朗姆和庞德曼的建议。他并不赞成将某些贷款归为“灰色池”。接着他敦促新桥考虑并回应尚可倚6月9日的提案。

  • 玄大使也有些失去耐心了。他给李宪宰打电话,质问他到底是否想做这笔交易。言外之意是,如果不想做,不如直截了当告诉新桥方面,而不要玩游戏。

  • 他注意到金监会不喜欢“灰色池”这个词,建议我们换一种说法,“尽量使用他们的词汇”。

  • **金监会之所以对“灰色池”的提法很敏感,是担心一旦入池,该贷款客户等于被打入另册,给市场的信号是该客户出现财务问题了。**这个考虑很切实,如果一个企业上了黑名单或是灰名单,当然会影响其经营,这一点我们确实始虑未及。

    WB:如前,所以我觉得韩国方面其实也是在办事的,只能说本书是「 单伟建视角」。

  • 酒酣耳热之际,尚可倚坦白地说,南理宇是交易的障碍,他本人也对南理宇不满。

  • 由于汇丰银行认为自己的方案不如新桥的方案对投资方更有利,所以希望能够以新桥最终达成的方案作为基准重启谈判。

  • 几个月前,其出售不良贷款的平均价格是账面值的20%,今天已经涨到50%。韩国的股市也在上涨。这一切说明投资者对韩国经济的信心有所恢复,同时也意味着韩国政府完成与新桥交易的动力大大降低了。

  • 我向来都认为新桥的提议对政府是有利的,使政府裹足不前的是政治方面的考量,同时照顾韩国国内的民意和国际社会的反应。

  • 韩国政府已经公之于世,金大中总统将于7月1—2日访问美国。他显然想给美国总统带去韩国第一银行项目有突破性进展的好消息。

  • 李宪宰想在两位元首见面之前达成协议,使之成为韩国总统带给美国总统的见面礼。为了赶这个时机,金监会才有压力和我们尽快达成协议。

  • 尽管我明确通知李宪宰,新桥在《投资条款书》签署之前不会同意公告,但无济于事。7月2日一大早,韩国各大报纸都报道称,新桥已经与政府达成协议,正赶上韩美两国总统的会晤。

第8章 主帅上阵

  • 他告诉我,南理宇大发脾气,并跑去对李宪宰说,新桥对韩国政府发出最后通牒,是对韩国政府的侮辱。
  • 我已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我觉得南理宇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就在几天前,谈判完成在即,而现在,双方之间出现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 金大中告诉克林顿,韩国第一银行交易已经达成,两人相互祝贺。在政治层面,似乎木已成舟,交易必须完成,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而且,随着首脑会议结束,推动交易的动力消失了。
  • 我指示陈焕彪带队“以有礼貌、冷静、有分寸的方式离开会场”。我觉得和南理宇没什么可谈的了。
  • 令人惊讶的是,南理宇对新桥团队的回应感到震惊,竭力阻止他们离开。
  • 我通过玄大使转达李宪宰,新桥可以考虑他的要求,增加投资,但不会接受金监会其他新的要求。
  • 他说,当时交易进展缓慢,总统很不满意,青瓦台内部谣言四起,说李宪宰本人是交易延迟的原因,金监会官员蓄意阻止交易。
  • 我估计李宪宰心知肚明,他的部下南理宇是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李宪宰最关心的是某个条款对监管或市场的影响,而不是死抠经济利益。
  • 比如他强调我们对五大财阀集团贷款的处理必须平等对待,但事实是有的财阀的资信比其他的好,因此贷款的条件也理应更好。
  • 伟凯的尹律师总是对商业条款提出反对意见。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玄大使答应与李宪宰商量,请他要求尹律师摆正位置,提供法律意见,而不是商业咨询,不要反对双方达成的商业共识。
  • 有几次,李宪宰通过玄大使要求我立即返回汉城,但每次在我登机之前,他又说暂无必要。
  • 李宪宰有一位老同学,名叫林昌烈,此人仕途亨通,曾任财政经济部部长,此时担任韩国人口密集的京畿道的知事。有人告发他收受贿赂,游说政府不要让资不抵债的京畿道银行倒闭。作为金监会的主席,李宪宰还是关闭了这家银行,但因为他与林昌烈是老同学的关系,所以难脱两人可能串谋的嫌疑。
  • 李宪宰腹背受敌,急需援兵,而援兵就是在韩国第一银行的项目上取得突破,带来好消息。

第9章 波澜再起

  • 因为韩国第一银行是大宇的主要债权人,大宇的欠款直接影响韩国第一银行的资产质量,在没有查清韩国第一银行对大宇的风险敞口之前,李宪宰只能拖。
  • 李宪宰还亲自向韩国国家审计部门(韩国审计和检查委员会)主席韩胜元提出要求,对金监会所执行的银行重组工作进行全面审计。
  • 他要求根据当时的情况做审计,得出结论,以免有人事后诸葛亮,秋后算账,不能不说有先见之明。
  • 如果我们了解大宇危机的实情或是金监会正在接受审计,我们就会耐心等待。
  • 为了拯救大宇,金监会要求韩国所有银行对大宇到期的贷款展期,甚至要求外国银行和债权人对大宇到期的贷款展期。要求外国银行和债权人展期是不同寻常的,因为金监会有很多手段可以制约韩国国内银行,但一般来说对于外国银行和债权人只能照章办事。现在金监会在重压之下,不得已向外国银行和债权人求救。
  • 大宇的债务危机和韩汇银行发股失利再度引发了国际市场对韩国经济复苏是否牢靠的质疑。
  • 让我感觉非常不快的是,他好像完全忘记了7月12日与我谈判时达成的共识。本来我们应该在7月12日共识的基础上继续谈判解决剩余的问题,但现在似乎又回到了起点,让人感觉就像在没完没了地兜圈子,不止一次地重复讨论已经解决的问题。
  • 根据“矮个子”的情报,李宪宰并不打算卖韩国第一银行,他相信韩国第一银行能够自我恢复健康,因此不需要卖给新桥,但由于青瓦台极力主张出售,他只好拖延时间,消极对抗。他已经要求总统再给他三个月时间完成谈判,而真实意图是为韩国第一银行自我改善争取时间,一旦银行的经营出现转机,他就可以说服总统放弃卖韩国第一银行的计划。
  • 布朗姆对政治很敏感,对于国际事务也很了解。他的太太黛安娜·范斯坦是美国参议员,民主党中的重量级人物。
  • 我们不想破坏与金监会的关系。毕竟,金监会不但是我们的谈判对象,一旦交易成功,也将是新桥的长期合作伙伴。
  • 虽然大宇问题最受关注,但媒体报道表明,人们越来越关注出售两家银行的进程之缓慢。
  • 同是美国私市股权投资公司的凯雷和保险公司美国国际集团最近联袂收购韩国人寿保险公司,已经和卖方签署了有约束力的《共识备忘录》,可是最近卖方变卦了,坚持要提高价格,导致交易流产。看来,每个外资都有与新桥相似的遭遇。

第10章 阴云密布

  • 香港天文台衡量台风强度分为1、3、8、9、10号,10号为最强。
  • 为了让他准确地将我们的失望、不满和无奈转达给李宪宰,我说:“玄大使,坦白讲,我已经放弃了这笔交易。在我们看来,经济形势没有好转,而是恶化,但是我们仍然愿意信守诺言。我很遗憾李主席说话不算数。事已至此,我们无话可说了。”
  • 如果他同意以此为基础推进谈判,我则前往汉城和他谈;如果不同意,我们就不谈了。
  • 在逐条讨论之后,玄大使把他去香港和我及新桥联席主席谈判的情况转告李宪宰。他说,新桥内部对韩国第一银行收购的支持度正在逐渐减弱,对李宪宰本人逐渐失去信心和信任,这些都影响李宪宰自己的声誉。
  • 我们内部的决定是,必须在9月6日美国劳动节之前完成谈判,否则就不谈了。
  • 又过了一两天,金监会和汇丰银行同时宣布,双方已终止有关汉城银行的谈判。
  • 他对法律约束力这个问题的看法出乎我的意料。我认为对于这个条件应该寸步不让,而他认为分手费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如果政府终止交易,至少我们可以得到一定的补偿,比我们现在的处境要好。

第11章 最后通牒

  • 9月6日,朴炳茂律师在起草文件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双方的分歧点。他告诉我们,这不是问题,因为需要支付的裁员费用已经有了。原来,韩国法律规定,所有公司都必须建立一个储备金,专门用于支付遣散费。

    WB:专业人员的价值。

  • 他那时才38岁,已经成为韩国最大、最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可见金张律师事务所的老板们知人善任。

  • 玄大使后来告诉我,李宪宰看了这些案例之后,打电话给尚可倚,说看起来新桥提出的这个条款是合理的,为什么我们反对?尚可倚回答,韩国第一银行可能有一些财务报表之外的负债,如果政府答应了对新桥免责和赔偿,将来可能要承担责任。李宪宰立刻反驳说,这正是新桥要求免责和赔偿的原因!

  • 他不同意说“目的是使股东价值最大化”,而要求改为“目的是使股东价值最大化成为可能”。

  • 有一次,庞德曼告诉我,如果他在睡眠中被电话叫醒,他打完电话之后可以倒头就睡。我非常羡慕他有此等福分

  • 李宪宰召开的会议开始不久,他就打电话给玄大使,说忘记了之前已经对法律约束力一事达成一致,表示道歉。我想也许他真的忘记了,也许我和玄大使拒绝参会让他意识到拒绝这个条款可能使整个交易触礁而悔悟了。

  • 在两位总统见面之前,我们不能发表签署《投资条款书》的公告,以免公众猜测政府是在美国总统的压力之下才决定签约的。

  • 《共识备忘录》之后,谈判了近9个月,其中充满了曲折和不确定性,总算走到这一步了。签署《投资条款书》是件大事,我请在中国香港和美国的新桥团队成员能够来汉城的都在周一赶过来,参加签字仪式,以壮声势。

第12章 峰回路转

  • 原来玄机在此。这就类似于房屋保险的保单上有项条款,说桌子受火灾损坏将得到赔偿。这句话本身没有问题,但言外之意是,保险不赔付其他家具。
  • 一如既往,南理宇板着脸,面如寒冰,显然他有一肚子的怨气。这也难怪,《投资条款书》最后的谈成根本没有他的份,李宪宰让他靠边站了。自7月初以来,我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他。我估计他可能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要签署《投资条款书》了。
  • 尽管前面的路还很长,双方还要在《投资条款书》的基础上谈判落实构成最终协议的几个文件,但这份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投资条款书》意味着交易已经锁定,不会再有变数了。
  • 《投资条款书》中的最主要条款都是曾经反复争执的焦点,终于落实了:政府将用政府借据填补韩国第一银行不良资产被剥离后留下的豁口,从而使银行的资产和负债恢复平衡。新桥和政府按51%对49%的比例出资,新桥出资额为5000亿韩元。除了49%的股份,政府获得占总股数5%的认股权证。新桥有权选择保留或剥离的资产。银行将保留3.5%的贷款损失准备金,其余返还给政府,相当于保留的贷款整体作价为原始账面值的96.5%。保留的贷款根据种类不同在未来2~3年内享受政府担保,银行管理层定期认定所需的损失准备金,政府将以政府借据的形式支付。虽然新桥持有51%的股权,但是拥有100%的投票权。
  • 伟凯的尹律师也在场。此前,我认为他经常出些馊主意,无事生非,妨碍双方达成一致,有几次,我真想把手伸过谈判桌掐他的脖子。此时,大局已定,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 议会讨论的一个重要议题是韩国第一银行的出售,因此李宪宰没有时间和我见面,他必须准备接受国会质询。报纸上有人批评政府出售韩国第一银行作价太低,议员们当然会过问此事,李宪宰的压力不小。
  • 最大的挑战是,在韩国境内,几乎不可能找到真正懂得世界先进管理方法的银行家,而懂得现代管理的银行家都是外国人,既不懂韩语,也不了解韩国的市场和文化。
  • 我知道银行内部、政府方面和整个市场都期待新桥更换韩国第一银行的董事长,如果让他续任,会让所有人惊讶,但我觉得他是最佳人选。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同事,大家都对柳时烈印象很好,表示赞同。
  • 我还建议让崔元圭领导特别工作组。他始终如一支持新桥的收购,我们也很赞许他的才智和正直。大概是因为他与新桥团队过从甚密,引起南理宇等人的忌惮,在谈判陷入低谷的时候,他被排挤。本来他是银行内部私有化小组的负责人,后来被调离总行,发配到一个仅有7名员工的小分行担任经理。
  • 过渡团队没有批准贷款的权利(否则就要承担新增贷款成为不良贷款的责任,政府可能以此为由拒绝对其担保),但是可以否决授信。
  • 刚刚得知豪伊通不能作为长期行长的人选,柳时烈又告诉我他不能留任董事长了。他被选为韩国银行联合会主席。这是个全职工作,所以他不能兼任其他职务。他表示遗憾。我们只好再觅董事长的人选。
  • 我觉得很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以前是个做力气活的,现在却成了资方代表与工会领导人谈判。但是,由于我的背景,对工会有强烈的同情心,很有亲和力,所以和他们打交道很容易。

第13章 一鼓作气

  • 实际上韩国第一银行就是被两个大客户拖垮的,一个是韩宝钢铁,另一个是起亚汽车,这两家公司的破产就决定了韩国第一银行的命运。后来我们才知道,即便没有这两家公司的破产,韩国第一银行也在劫难逃,因为大宇是更大的客户。大宇的破产,证明韩国第一银行的失败是早晚的事情。
  • 我想出了一个加快他们决策速度的方法。我提出建议,如果他们同意了任何条款,之后要推翻,我们可以再谈,而不会责备他们言而无信,但是我们同意的条款,说话算数,不会再撤回。
  • 金钟泰毕业于沃顿商学院,我曾在那里当过教授。争论之中,金钟泰说:“你这是在讲课。”我马上意识到我的态度不对。
  • 堀江被派驻日本,把联合第一资本公司打造成日本第五大消费金融机构。我的同事们看中他是因为他懂得消费金融。
  • 崔元圭的反应让我意识到我们看轻了堀江的种族背景会在韩国社会产生的影响。如果员工和客户都抵制他,这家银行还能搞得好吗?
  • 我的想法是,任命巴纳姆这个纯种美国人担任董事长,堀江担任行长,也许就淡化了公众心目中后者的“血统问题”。任命高管还要考虑种族背景,此乃平生第一次。
  • 新桥有两个发起机构,一个是德太,创始人是庞德曼,另一个是布朗姆合伙的公司。德太基金规模几十亿美元,我以为拿出几亿美元没有问题。也许是因为亚洲金融危机吓坏了美国的投资者,所以虽然庞德曼指挥收购韩国第一银行,又是德太的主席,但无法让德太拿出钱来。布朗姆的基金规模有限,也帮不上大忙。
  • 他说出两个理由:第一,金大中总统多次请他投资韩国;第二,他是韩裔。孙正义是日本人,但祖先是韩国人。他本来有个日本姓——康本,全名是康本正义,但他在美国毕业回到日本后,决定恢复家族的韩国姓氏——孙,虽然名还是日本名。
  • 凌晨1点左右,出乎我的意料,韩国产业银行的一位康先生来酒店拜访我。他想要和新桥签署一份美元兑换韩元的远期合约,因为要完成这笔交易,我们需要把美元兑换成韩元。
  • 他竟然在凌晨1点跑到客户入住的酒店来拉生意,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敬业和胆量,尤其是考虑到他是一家国有银行的员工。
  • 我看了看表,正是1999年12月23日周四上午11点。自我和唐开罗在纽约的车上第一次看到大摩发来韩国两家银行求售的概要至今,已经过去了漫长的15个月。

第14章 前程险阻

  • 新桥的4位合伙人加入了董事会,包括布朗姆、庞德曼、唐开罗和我。
  • **朴正熙执政时,金大中流亡日本,曾被韩国中央情报局特务绑架。正当特务要把他扔进大海时,美国特工从天而降,把他救了出来。**从1982年12月起,金大中流亡美国,直到两年多之后的1985年2月才回国。
  • 南宫是复姓,在中国罕见,在韩国倒是有几万人。韩国还有皇甫、司空、诸葛等复姓。南宫、皇甫和司空都是古姓氏,远溯夏商周,是否在秦灭六国的时候跑到朝鲜半岛去的,大概已不可考,但是韩国有这些姓氏,可见其历史上和华夏的血缘关系。
  • 不过他仍然抱怨说在谈判过程中有些韩国人声称代表新桥到处活动,拆他的台。看来我们政治顾问的工作做得太到家了,让他不堪其扰,至今不能释怀。
  • 其实我们不知道谁打着新桥的招牌招摇撞骗,也从来没有授权任何外人代表新桥说话。
  • 一年下来,韩国第一银行扭亏为盈。在新桥接管前的两年中,这家银行亏损了数十亿美元。新桥管理下的第一年,净利润达到3000亿韩元(约合2.3亿美元),股本金回报率达到30%。
  • **这件事反映了韩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特点,就是潜意识中下级对上级的无条件服从,应该是源自儒教的上尊下卑的行为准则。**关于这个文化特征,作家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在他的著作《异类》(Outliers)中曾举例说明。1997年,大韩航空公司的801航班在美国关岛即将着陆时撞山坠毁,造成228人死亡。后来调查失事的原因,发现副机长和飞行工程师应该知道机长偏离了航向。他们为什么没有及时纠正机长而酿成惨祸呢?调查人员认为很可能是因为在韩国文化中,下级从不指正上级的过错。其实这种传统,在受儒家学说影响的国家(比如中国、日本和韩国)都有不同程度的存在。
  • 行长承担了全部责任,引咎辞职。董事会接受了辞呈。

第15章 破旧立新

  • 科昂在董事会会议上就极力主张伸长生息资产的平均期限。他认为韩国市场的利率会持续下降,因此长期生息资产的价格会不断升高。
  • 他一上任,马上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购买长期固定利率资产,最终积累了数万亿韩元的长期债券。当时市场利率已经开始下降,所以他在长期债券上的投资给银行赚了不少钱。如果他的前任听了他的建议,本来还可以赚得更多。
  • 我发现请西方人当行长,无论在韩国还是在中国,都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们“六亲不认”,所以可以更好地杜绝关系贷款。
  • 他有一条狗,因为体型过大,没有一家航空公司愿意把它从美国运到汉城,而他和狗的感情很深,狗来不了,他也不能来。后来,庞德曼到汉城开会,用自己的私人飞机把沙查特和他的大狗一并带来了,费了不少周折。
  • 布朗姆走到一个示威者跟前,和他握了握手,然后拥抱了他。两个人默默拥抱,一言不发,因为彼此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布朗姆的年龄大约是对方的两倍,个子比对方高一头,紧紧地搂抱着年轻人,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一样。大家都鼓起掌来。这时,一位工会成员走上前来,给布朗姆戴上了写着标语的红头巾。后来布朗姆说,此举使他成为工会的名誉会员。
  • 科昂和他的管理团队已经看出信用卡市场的疯狂增长酝酿着巨大的风险,十分担心银行对整个信用卡行业的风险敞口太大,于是开始大幅削减,果断而及时地退出这个市场。当信用卡危机爆发的时候,韩国第一银行已经完全退出,对信用卡公司的风险敞口为零!
  • 韩国第一银行扭亏为盈不是意外,改造这家银行是私市股权投资创造价值的最佳写照。只用了几年的时间,我们把一家问题银行改造成行业中最健康的。在此基础之上,韩国第一银行增长迅速,一年又一年地打破各项行业纪录。

第16章 狮子开口

  • 这是汇丰银行钱德拉的声音。我在2004年9月17日接到他的电话。
  • 此时,我们控制韩国第一银行已经快5年了,改造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如果价格好,我们会考虑卖,但我们也不着急,因为我们知道银行还可以进一步增长,完全可以待价而沽。现在钱德拉说汇丰银行董事长给他授权了,汇丰银行是个全球性的大银行,我自然乐于和他谈。
  • 在英国统治时期,土地在理论上为英王所拥有,由香港政府租赁给私人。几乎所有租期都是99年。中英之所以在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谈判香港1997年的回归,就是因为大量的租约即将到期,没有中国政府的同意不能再延期99年。汇丰银行大厦的租约则是999年,体现了这家英属银行的特权。

第17章 鹬蚌相争

  • 渣打银行的一位顾问接到了汇丰银行一位高管的电话,警告称如果渣打银行想收购韩国第一银行,是“不明智”之举。这个警告的效果适得其反。**本来渣打银行的人还在犹豫,听到威胁,立刻下决心和汇丰银行竞争。**斯戴曼说,渣打银行要参加竞标,请我们配合。
  • 我对庞德曼说,我们对待渣打银行的方式要不同于汇丰银行。渣打银行的问题是缺乏自信,知道自己晚了汇丰银行一步,生怕被我们用来当垫脚石,而汇丰银行的问题是过于自信,认为没有竞争对手,因此不紧不慢。因此,我们的策略应该是尽量鼓励渣打银行,给他们以信心,把他们拉进来。
  • 汇丰银行是个庞大的机构,大概习惯指挥谈判对手了。所幸我们有选择,否则真是进退两难呢。
  • 汇丰银行答应了很多事情,无论是见面的时间,还是如何聘任审计师,抑或是确定净资产的方式,但没有一次说话算数。就连说加入竞标,现在也想先发制人。渣打银行则直来直去,从来就没有留一手,因此我感觉渣打银行比汇丰银行靠谱。
  • 就在此时,另一位新桥联席主席布朗姆有些着急了。他很想把韩国第一银行卖给汇丰银行,因为他和汇丰银行的董事长邦德熟悉,愿意做个人情。

第18章 鹿死谁手

  • 渣打银行的报价比汇丰银行高出7800万美元,但是附加太多条件,这些条件都不是我们可以掌握的,而只要有一个条件没有实现,渣打银行就无法成交,这就造成了交易的不确定性。
  • 12月23日,我醒来的时候还不到凌晨5点。一看隔夜发来的邮件,知道渣打银行正式聘请了瑞士银行包销约20亿美元的股票。这些钱再加上渣打银行账上已有的现金,足够支付收购韩国第一银行所需。这样,渣打银行消除了最后一个重大不确定因素。
  • 在汇丰银行这边,邦德和布朗姆谈妥一件事,却没有及时通知自己的团队,而是团队从我这里知道后向伦敦请示,从首席财务官那里得到证实。两家机构风格差异之大,汇丰银行的团队大概很难想象,但我们同时和他们打交道,看得一清二楚。
  • 邦德此时知道这是最后一锤了,却不肯多迈一步。他们在韩国收购屡试屡败,大概都是因为缺乏进取的意志。我想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汇丰银行可以取胜,那就是愿者上钩——卖方实在别无选择、万般无奈的时候。
  • 我儿子回家过圣诞节。他在芝加哥大学读经济学,对投资很感兴趣。我让他旁听电话。我知道终局的时间到了,给他一个难得的机会,见证大亨们如何完成几十亿美元的交易。他很兴奋。
  • 成交了。按照当天的汇率计算,渣打银行3.4万亿韩元的价格等于32.5亿美元,比汇丰银行30.75亿美元的出价高出大约1.75亿美元,比汇丰银行最初的报价高出2.5亿美元。
  • 1999年12月23日,我代表新桥签署了收购韩国第一银行的最终协议。五年零一天之后,2004年12月24日,平安夜,我们签订了出售协议,为这笔投资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两次交易都发生在圣诞节之前,算是圣诞老人给我们的大礼吧。
  • 5年前,新桥和韩国政府共同投资了1万亿韩元(约合9亿美元)。与渣打银行签字之后,又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才获得监管批准。在此期间,韩元对美元持续升值。到了交割的时候,我们和韩国政府真正拿到手约33亿美元。不用说,结果令韩国政府和新桥皆大欢喜。更重要的是,我们接管的是个问题银行,我们出售的是个健康、朝气蓬勃和不断增长的银行。韩国银行的重建是韩国在金融危机之后银行体制改革的重要一步。改革是成功的。

附录

单伟建是亚洲私募股权投资领域的标志性人物,现任太盟投资集团(PAG)执行董事长、联合创始人及阿里巴巴集团独立董事。以下是其核心经历与成就的详细介绍:


一、早年经历与教育背景

单伟建1959年生于北京,青少年时期经历特殊历史时期。1969年,15岁的他赴内蒙古戈壁滩参与垦荒,期间坚持自学,1979年成为“工农兵大学生”并进入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学习英语。1980年代赴美深造,先后获得旧金山大学MBA、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硕士与工商管理博士学位,其导师包括前美联储主席珍妮特·耶伦。


二、职业历程与经典投资案例

  1. 早期职业与学术生涯
    • 1987-1993年:任职于世界银行、律所及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期间创办《中国经济评论》期刊,奠定与中国政商界的联系。
    • 1993-1998年:加入摩根大通任董事总经理及中国首席代表,主导外资进入中国市场的早期项目。
  2. 新桥资本与TPG时期
    • 韩国第一银行(1999年):在亚洲金融危机后,率新桥资本以9亿美元收购该行控股权,通过剥离不良资产、引入国际管理团队,5年后以33亿美元出售给渣打银行,年化收益率达29.28%。
    • 深圳发展银行(2004年):作为首例外资控股中资银行案例,以1.5亿美元投资实现14倍回报(净收益22.7亿美元),推动深发展重组后并入平安银行。
  3. 太盟投资集团(2010年至今)
    • 主导多项控股并购交易,包括:
      • 腾讯音乐(2013年):推动CMC与腾讯音乐合并,初始投资1.37亿美元,退出收益达26.07亿美元。
      • 大阪环球影城(2013年):投资2.5亿美元,4年后以27.5亿美元退出,回报率超9倍。
      • 万达商管(2024年):联合财团注资600亿元获得60%股权,解决万达债务危机并取得控制权,预计资产估值达4500亿元。

三、投资理念与行业影响

  1. 核心策略
    • 危机投资:擅长在行业低谷或经济危机中抄底,如亚洲金融危机、日本旅游业低迷期等。
    • 控股并购(Buy-out):强调通过控制权介入企业运营,实施深度重组以提升价值,而非被动财务投资。
  2. 行业贡献
    • 推动亚洲金融改革,如韩国银行业去财阀化、中国银行业引入外资管理经验。
    • 通过《金钱博弈》《走出戈壁》等著作,分享交易内幕与逆境成长经验,成为私募股权领域的参考范本。

四、社会荣誉与跨界角色

  • 入选《财富》2020年“中国最具影响力的30位投资人”,担任香港交易所国际咨询委员会成员、大英博物馆理事等。
  • 2022年任阿里巴巴集团独立董事,参与企业治理与战略决策。

五、个人特质与评价

单伟建以“坚韧、精准、低调”著称。他的人生轨迹从戈壁知青到投资巨鳄,展现了逆境中持续学习的韧性;其交易风格以“手术刀式”精准著称,如对万达商管的“秃鹫式”抄底。尽管曾误判比亚迪案例,但其主导的多数项目均成为亚洲私募史上的经典。

综上,单伟建不仅是亚洲PE领域的“教父级”人物,更是跨时代经济变革的参与者和记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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